{{ 伍. 談談樂手教練實務經驗 }}_30 (刊頭照片取自網路)
如果老天的確給了你音樂天份這個禮物,而你也沒有浪費它、一直兢兢業業地鍛鍊著自己;有一天,機會來敲門,你也剛好在家,所有天時、地利與人和都幸運地在你身上找到了交集點,你因此順理成章地成為音樂產業中的一份子,可以貢獻所長的那一天起,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金錢的報酬嗎?我覺得會選擇走這條路的音樂人 --- 特別是樂手、編曲,或製作相關,或其他非藝人型態的幕後工作人員,應該早就知道,這裡不是一個掏金的地方;勉強說來,做為詞、曲的原創作者,在臺灣現行的版權法保護下,或許還能有相當不錯的版稅收入 --- 但!那也要你寫出的原創作品是可以感動消費者的。
在『名』與『利』之間,我估計會選擇走這一行的愛樂者,應該會更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夠被市場記住、或辨識得出來吧?那意味著你會非常努力的,在各種可能的機會裡,盡其所能地留下自己在音樂表現上的『簽名』,日久,期盼能成就自己的風格 --- 如果賺不了大錢,至少也要把音樂玩得痛快吧!
要想成就名聲,恐怕有兩件事是非常需要的:第一,你要非常幸運地完成過別人可以標注你的『成名作』,第二,你必須保持一直不斷在線上持續地產出作品。這兩件事常常互為表裡:因為你一直在線上產出,你將會有較高的機率產出『成名作』;而也因為有了『成名作』,別人會願意一直持續找你合作,用你的音樂風格協助整個音樂製作的品質保證。
因此,當你順理成章地成為音樂產業中的一份子,可以貢獻所長的那一天起,你最想要的,如果不是對於金錢方面不切實際的幻想,我想,應該會是『持續而穩定的工作狀態』吧?
那代表:你很難對別人說:『不』。
其實,更真實的狀況是:你不敢對任何案件說『不』。
如果你的能力真的夠好,我知道會來找你的人絕對不會少;當每一位案主都告訴你:『這個工作真的需要你的協助!而且 … 時間有點趕 ……』~
『你不敢對任何案件說不』?其實你想的是:這個嘛 … 時間應該可以喬得過來吧?如果 XXX 案子我用力趕一下、每天少睡一點,這個 YYY 的事情,我應該可以搞定 … 吧?
你的大腦裡面,像是厲害的 Amazon 倉庫管理機器人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2LZGkq4HQUk ) 一般,把每件事像是堆放貨物一樣地搬來挪去,在非常有效率的規劃下,永遠有辦法再多騰出一個空間、多接下一個案子。
因為你覺得你需要這些工作,所以~ 『頂多就是少睡一點吧?』,你常常這樣對自己說。
三十歲之後、到四十多歲的我,也常常這樣對自己說 --- 我是說,每天都這麼說 ……
[二. 樂手教練的實務筆記]_14
三十歲以後,我很幸運地因為鍾興民 Baby 老師的引薦,而有機會將工作室設立在白金錄音室。那時候,我常常戲謔地稱自己是『一塊白金的地毯』,因為:『任人踩踏,而且隨時都在』。『任人踩踏』是說:不論是什麼型態的工作,我一定都盡力接下來、而且努力完成它;『隨時都在』當然是 --- 你幾乎任何時間都可以看到我就坐在工作室裡工作。那時候,『睡覺』這件事是非常奢侈的,差不多是以三天做為一個單位來計算:每三天可以睡一次比較長的睡眠。其實,從那個時期開始,一直到現在,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睡在『正常的床』上面了!我有一張將近二十多年的沙發床,工作累了,我就在上面『歪』一下 --- 大概只有出國執行演唱會這一類的工作時,我才會非常偶爾地、很不習慣地在『床』上翻滾幾下。
我的 Amazon 機器人是超高效能的,我永遠都可以再多塞一件工作進來 --- 熟識我的工作夥伴都知道我的效果器盤的擺設,是非常誇張地運用了所有可用的空間來擺放幾乎不可能收納起來的器材數量 --- 而且還很整齊!對我來說,那是一模一樣的工作邏輯:問題 (案件) 來了 → 解決問題 → 下一個問題。
很難可以讓別人瞭解的是,長期睡眠不足,卻又需要一直在音樂創意上努力突破,是多麼痛苦的事情。但同一個時間,我又因為『比別人多擠出來的時間』而能完成更多的工作,持續著一種沾沾自喜的、自以為是的,病態的快樂。
但~ 『出來走跳的,總是要還的』,在我還來不及有意識防備的一個轉身的瞬間,我就垮了。
那幾個月 --- 大概也就是十年前吧?我的體重從將近九十公斤直線掉到只剩不到六十公斤 --- 有一張在當時狀況最糟的時候、我擔任樂隊領班的經典照片。那是 A-Mei 的一次巡迴演出的最後一場,將要結束時,A-Mei 將樂手一個一個介紹出來,我從我的吉他位置看著我的夥伴們開心地走到舞台前方,向觀眾打招呼;輪到我走出去、向觀眾鞠躬致謝時,夥伴們起鬨著將手上水瓶的水從我頭上毫不猶豫地潑下來 --- 我直起身來、平伸我的雙臂,迎接夥伴們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多的水 --- 然後台上的一位夥伴拍下了這張照片:照片中所有的夥伴都笑容滿面、樂不可支,我渾身溼透、黑色的工作 T-shirt 緊緊地貼黏著我的身軀,搭配凌亂狼狽的溼髮,整個人,就像是釘在十字架上的一付骷顱。
『當你成為音樂產業中的一份子,可以貢獻所長的那一天起,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那時的我們都太年輕,不知道 --- 或說沒想過,每一件你想要的事,有會有它交換的代價;我們總以為青春是如此揮霍不盡,而從來沒有、真的從來沒有去看看自己人生的賬單已經是長成什麼樣子。
後來的十年,從遠方傳回越來越多的壞消息 --- 幾天前還在臉書看到動態的夥伴,再看到消息就已經是撒手人寰,那些寫出、彈出不可一世作品的好傢伙們, 在還來不及有意識防備的一個轉身的瞬間,已經是天人永隔。前不久我們還在錄音室開心打鬧、完成了一張我覺得足以傳世的錄音作品、我最好的音樂夥伴,今晚卻骨瘦如材躺在病床上、等著切片報告帶來的最後的審判 ……
你最想要的是什麼?名?利?證明自己存在過的作品?
相信我:一旦你失去了健康 ……
一。切。都。是。假。的。